《伤寒论》中记载有丰富的治疗水气病的内容,其中的一些著名方剂,如苓桂术甘汤等至今仍被广泛应用于临床,效如桴鼓。然而,什么是水气病?水气病的临床特点有哪些?仲景治疗水气病有哪些大法?梳理这些问题,对于提高临床辨证论治水平,具有重要意义。
古人对“水气”概念的认识主要有两种,一是认为水气是水之寒气,如成无已注水气上冲时说:“水寒相搏,肺寒气逆";二是认为水气即水饮,如钱天来注:“水气,水饮之属也”。刘渡舟教授认为上述两种不同的见解,似乎各自说了一半,因为水与寒、水与饮,往往协同发病,水指其形,寒指其气,饮则指其邪,二者相因,故不能加以分割。水气的概念,应是既有水饮,又有寒气,这样去理解,则比较恰当。
谈到水气为患所引起的临床证候,可以说是影响表里内外,多种多样,变化多端。但有两个特点具有一定的特异性,其一是水气上冲之证,可称之为水气病的内在表现特征;其二是水色、水斑及水气,可称之为水气病的外在表现特征。
水气上冲的证候一般是自下而上先犯心下,可见“心下逆满”,即胃脘胀满。随即是“气上冲胸”,若水遏胸阳,则自觉憋闷;肺气受阻,则出现短气咳嗽;水气凌心,则见心悸不安。水气上冲咽喉,则犹如“梅核气”,咽喉如有物梗塞,吐之不出,咽之不下。水气上蒙清阳,则见头目眩晕,动则为甚;清阳之气不能温养清窍,还可出现耳聋、目障(视物不清)鼻塞、口中不知滋味等。因此,水气上冲每有眼、耳、鼻、喉等证出现,临证之时务须详查,不可不知此乃水邪为患。
还有一种古人叫做“奔豚气”的水气上冲之证,发病起点在脐下(即少腹),发病之时气从脐下上冲咽喉,来势突然,其行甚速,凡气所过之处,或胀、或悸、或窒塞,皆历历有征。犹以冲至咽喉,每每使人憋闷、窒息、出冷汗,而有如面临死亡的一种恐怖感出现,然少顷则气衰下行,其证也随之而减。
为什么会发生水气上冲呢?水气上冲的证机是和心脾、肾的阳气虚衰有关,而心阳虚衰,又为发病的关键。心属火,为阳中之阳脏,上居于胸,能行阳令而制阴于下。若心阳不足,坐镇无权,不能降伏下阴,则使寒水上泛,而发为水气上冲。同时,脾气之虚,不能治水于下,水无所制,也易上冲而为患。另外,肾主水而有主宰水气的作用,如肾阳不足,气化无权,不能主水于下,则亦可导致水气上冲。由此可见,水气上冲,实与心脾、肾三脏阳气之虚有关,其中尤以心脾阳虚不能降伏下阴为前提。而“奔豚气”的发生多为心阳损伤所致。
在临床上,并不是所有的水气病患者都皆与心脾、肾三脏阳气之虚有关,根据先天体质及病因的不同,发病可有不同侧重。主要有心阳虚的水气病脾阳虚的水气病、肾阳虚的水气病等,其临床的证候特点各有何不同呢?心阳虚的水气病以苓桂枣甘汤证及桂枝加桂汤证为代表。苓桂枣甘汤证为心阳虚奔豚欲发之证。《伤寒论》说“发汗后,其人脐下悸者,欲作奔豚,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。”描述的是发汗心阳损伤,心阳虚不能镇守于上,下焦水寒蠢蠢欲动,水气之邪从脐下上冲,而见“脐下悸,欲作奔豚”,故以苓桂枣甘汤温阳利水,补益心阳,健脾筑堤。而桂枝加桂汤证则为心阳虚已发奔豚之证。证见“气从少腹上冲心”,为“烧针令其汗”心阳大伤,导致心阳虚损,君火不明,以致下焦水寒之气乘机向上奔冲,发为奔豚之证故当以桂枝加桂汤温养心阳,平冲降逆。脾阳虚的水气病以苓桂术甘汤证为代表。亦多由误治造成。误治脾胃损伤,脾阳虚,运化失职,饮停于中焦,水气上逆。如《伤寒论》所述“伤寒若吐若下后心下逆满,气上冲胸,起则头眩脉沉紧,发汗则动经,身为振振摇者、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主之。”结合临床,概括苓桂术甘汤证辨证要点主要有三个方面:其一,水气上冲之证,及“心下逆满,气上冲胸,头目眩晕”。其二,水液代谢失常之证,常见小便不利,下肢浮肿,渴不欲饮等。其三,舌脉特征,多为舌淡或胖有齿痕,苔白或有水滑,脉沉弦。故治以苓桂术甘汤温阳利水,健脾降冲。肾阳虚的水气病以真武汤证为代表。《伤寒论》中讲真武汤证有两处记载,一是太阳病篇“太阳病发汗,汗出不解,其人仍发热心下悸、头眩、身瞤动,振振欲擗地者,真武汤主之。”二是少阴病篇“少阴病,二三日不已,至四五日,腹痛、小便不利,四肢沉重疼痛,自下利者,此为有水气。其人或咳,或小便利,或下利,或呕者,真武汤主之。”可以看出,无论是太阳病发汗太过,还是少阴中寒,凡造成肾阳虚衰,不能制水,水邪泛滥者,皆可导致本证的发生。阳虚水泛,上凌于心,故可见心下悸动;上蒙清阳,则见头目眩晕;阳气者,柔则养筋,阳虚筋脉失养,则可见筋肉跳动肢体振颤,站立不稳而欲仆倒在地;水寒凝于内,则见腹痛;气不化液,故小便不利;水寒外溢,阴凝重着,故四肢沉重疼痛;下注于肠,故自下利。由于水为阴邪,其性变动不居,可到处泛溢而为患,因而或见之证甚多,若上凌于心肺,可见心悸而咳;上逆于胃,则气逆而呕;泛滥肌肤则肿;上蒙清阳,则头目眩晕。究其病源,却均因于水,故原文说:“此为有水气”。治疗当以温肾阳、利水邪为主。真武汤方中附子辛热,温经回阳以散寒水;辅以白术温运脾气,补土以治水;术附合用,还可温煦经脉以除寒湿;茯苓淡渗,协白术以利水;生姜辛温,可温散水寒;芍药和血脉,缓筋急,且能制约附、姜之辛燥,使之温经散寒而不伤阴。水气病的外在表现特征主要有水色、水斑及水气。所谓水色,指面部青黯色,或下睑处呈青黯色;所谓水斑,指额、颊鼻柱、口角等处,皮里肉外,出现黑斑,一般为对称性,类似色素沉着。为什么会出现水色与水斑?主要机制在于心之华在面,水为阴邪,阴邪搏阳,营卫凝涩,而心血不荣。所谓水气,指面部虚浮,眼睑轻肿,或下眼睑如卧蚕状。此外,咳喘伴痰多,痰呈白色泡沫或蛋清状,且于冬季寒冷时复发加重;脉多为弦象,舌苔水滑;其他见症尚有咳逆倚息不得平卧、小便不利等;此皆为阳虚气化失司,津液不化所致。《伤寒论》治疗水气病以“温阳利水”之“苓桂剂群”为主,代表方为茯苓桂枝白术甘草汤(简称苓桂术甘汤)。为什么治疗水气病的这一类方剂要用“苓桂”冠名?为什么把苓桂术甘汤作为代表方剂呢?首先,这与病机特点有关。针对水气病,有寒当温之,有水当利之,而扶苓桂枝恰恰代表了“温阳利水”之法。苓桂术甘汤由茯苓、桂枝、白术、炙甘草四药组成。方中以茯苓、桂枝为主药,白术、甘草为配伍药。茯苓在方中有四个方面的作用。一是甘淡利水以消阴:二是宁心安神而定悸;三是行肺之治节之令而通利三焦;四是补脾固堤以防水泛,故为方中主药,列于首位。桂枝在本方则有三方面的作用:一是通阳以消阴,二是下气以降冲,三是补心以制水,亦为方中主要药物,列于第二位。此方如有茯苓而无桂枝,则不能化气以行津液,如有桂枝而无茯苓,则不能利水以伐阴。可见苓桂相须相成,而缺一不可。至于白术则协茯苓补脾以利水,甘草助桂枝扶心阳以降冲。诸药配伍精当,疗效确实,故为苓桂诸剂之冠。从此方证衍生而来的诸方,皆称之为“苓桂剂”,如苓桂枣甘汤、苓桂姜甘汤、苓桂杏甘汤、苓桂味甘汤、五苓散等,而“苓桂剂”诸方的合称则为“苓桂剂群”。“温阳利水”是治疗水气病的大法。由于水气病在临床上十分常见,因此很多病症的治疗都有可能通过选用“温阳利水”之法而获得满意效果。《类聚方广义》记载苓桂术甘汤“治饮家眼目生云翳,昏暗疼痛,上冲头眩,睑肿,眵泪多者(眵目糊),加苡仁,尤有奇效。当以心胸动悸、胸胁支满、心下逆满为目的。治雀目证,亦有奇效。”在现代临床上,治疗急慢性支气管炎、支气管哮喘、心源性及肾源性水肿、心功能不全、慢性肾炎、肾积水、梅尼埃综合征、脑震荡后遗症、胃炎、消化性溃疡、肠炎、带下、风湿痹证、自主神经功能紊乱、干渴症等属水饮为患者皆可选用。治疗水气病除了“温阳利水”之法还有哪些手法?当然还可以有“开*门,洁净府”等发汗、利小便等辅助手法,但最值得一一提的是与“温阳利水”相对应的“和阴利水”之法。这是刘渡舟教授晚年提出的一个颇具影响的学术观点。刘老认为《伤寒论》中如果只有苓桂术甘汤,而没有苓芍术甘汤与之对应,就像只有真武汤的扶阳利水而无猪苓汤的育阴利水一样,是有失偏颇的。因此在治疗水气证时应既有通阳之法,又有和阴之法。桂枝汤中的桂枝和芍药,有“滋阴和阳”之功,在临床上具二分法之义。因此,仲景在桂枝汤加减法中,既有桂枝汤去芍药,又有桂枝汤去桂枝;既有桂枝汤加桂枝,又有桂枝汤加芍药。这种桂芍相互对用规律,符合疾病变化的客观要求。从这一规律出发,仅有苓桂术甘汤,而无苓芍术甘汤,违背了仲景阴阳兼顾的治疗特色。那么,苓芍术甘汤出自何处?对该方之法的探讨对于临床而言究竟意义何在?所谓苓芍术甘汤,即《伤寒论》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。《伤寒论》原文第28条说:“服桂枝汤,或下之,仍头项强痛,翕翕发热,无汗,心下满微痛,小便不利者,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主之”。对于本条的理解,历来存在着争论,争论的焦点有二,其一是有无表证;其二在于本方是桂枝汤去桂枝还是去芍药。而刘老认为,方药组成当尊原著,而病机本质在于水遏阳郁不得宣畅。此证汗之不解,下之不愈,乃由于膀胱气化失司,水邪内停,故小便不利;水邪凝结,影响中气不运,所以心下胀满微痛。经脉与脏腑相通,腑病影响了在外之经气不和,故见头项强痛、翕翕发热等证,这属于太阳之邪内陷,以致膀胱气化失职的水饮内停之证,其病理根源在于“小便不利”,故以利小便,解阳郁为治。《神农本草经》载芍药有“除血痹,止痛,利小便”的功效。故方中芍药、大枣和血脉以利水;生姜宣散水气,化气行水;茯苓、白术健脾利水;甘草调和诸药以和中州。服药后水邪当从小便而下,故论中有“小便不利”之症,而方后注说服药后“小便利则愈”。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,“苓芍术甘汤”是与“苓桂术甘汤”相对应,代表仲景治水有“通阳”与“和阴”两大手法。苓桂术甘汤旨在通阳而治胸满心悸,苓芍术甘汤旨在和阴利水而治心下满微痛、小便不利。苓芍术甘汤再加一味附子,便是真武汤模式。可见苓、术必须得芍药才能发挥去水气利小便之作用。故有“桂枝走表利于上,芍药走里利于下”之说。因此,我们在临床治疗水气病时,既要熟练掌握“温阳利水”之法,也应了解有“和阴利水”之法特别是反复使用“温阳利水”之法却效果不佳时,是否可以考虑“和阴利水”之法?《金匮要略,水气病脉证并治》所说的“血不利则为水”提示我们,和阴、活血等法,也是临床上行之有效的利水手法,临证之时,不容忽视。往期回顾:痰饮学说及其临床应用王孟英痰证论治特色干咳无痰非尽阴虚,湿热痰饮亦可作程门雪:漫谈咳、喘、哮、痰饮的症治痰秘痰泻版权声明
本文选自《伤寒论理论与实践》,李赛美李宇航主编,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。版权归相关权利人所有,转载请标明出处。如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,请随时与我联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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