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苏轼十七
在熙宁九年（年）年底，苏轼调离密州，由知汝州改为知河中府。次年正月，他路经济南入京，当时苏辙正在济南，但这次又没见着弟弟。
苏辙比苏轼还激烈的反对变法，只是性格使然，苏辙并没有像哥哥那样言辞激烈。熙宁九年王安石已然最后失势不再复相，苏辙在哥哥来济南时，已经携带改革*治的重要表章入京了。当然，苏辙的家眷仍留在济南，苏轼到济南时，只有三个侄子站在城中雪地里迎接。
那天晚上，两家久别重聚，大开盛宴，格外欢喜。济南比起密州是一个大城市，苏轼在此停留了约一个月光景，直到熙宁十年（年）二月，两家才到*河岸，离开封不远了。苏辙出城到离北岸三十里处迎接，兄弟两又相亲相爱了好几天，然后苏辙告诉哥哥调到河中府的任命已经取消，改任徐州太守。苏轼时年四十。
他们到达开封陈桥门时，门吏告诉苏轼不许他进城。这件事苏辙记录了下来，但始终没有解释。
此时朝中王安石刚罢相退居金陵不久，但改革派在神宗的支持下仍然把持着朝*。估计是因为汝州离京城太近，所以改知河中府；后来因为河中府是*事重镇，循旧例新任知州要进京面圣，让喜欢挑毛病的苏轼和皇帝见面这个事情，改革派是很不放心的，所以不让进城面圣又改知徐州。这个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。
进不了城，兄弟二人只好折回，住在东城好友范镇家。范镇字景仁，与欧阳修一起编撰过《新唐书》，是司马光的至交好友。苏轼每次遇到经济困难，例如买田买地缺乏资金啊、儿子结婚没有婚房啊，都会向范镇求助，而范镇每次都不会让他失望。后来苏轼幼子苏过娶的就是范镇的孙女，苏辙三子苏远后来也娶了范镇的孙女续弦。
其后苏轼携眷东行到徐州上任。苏辙也携眷到商邱任通判。苏辙把家眷在张方平家安顿好之后，他又与哥哥东赴徐州，在徐州和兄长同住了三个月，才回到家人那里。
徐州是个大城市，一向为*事要冲。苏轼也喜爱此地的自然风光，鱼与螃蟹也种类繁多，因称吃货东坡兄称之为“小住胜地”。
但这地方有个大问题，*河水患。
苏轼到徐州差不多才三个月，就碰上发大水，在徐州以北约五十里处向东方决口，到徐州城边时，被城南的高山所阻，把徐州城给围了，水位高达两丈八尺，比城里面的平地要高一丈零九寸。城里那些有钱人纷纷地要出城去避难，苏轼那是坚决不允。只要我苏轼不走，水就冲不垮徐州城，你们都回去。还真给这些人全都劝回去了。
然后苏轼紧急调动了五千民夫，抢修城墙。可是洪水老这么堵不是根本之道，得把它疏导出去才一劳永逸。于是苏轼召集水利专家把徐州城北清冷口给凿开了，把水想办法逐步地引到*河的故道上去，再流到海里去。
大水围困了七十多天，在十月初五，最后终于被疏导到*河故道上，洪水才开始撤退。苏轼七十多天里一直戴着斗笠，穿着蓑衣，拄着木杖，趿拉着木板鞋，不回家过夜，住在城墙上的棚子里。
徙知徐州。河决曹村，泛于梁山泊，溢于南清河，汇于城下，涨不时泄，城将败，富民争出避水。轼曰：“富民出，民皆动摇，吾谁与守？吾在是，水决不能败城。”驱使复入。轼诣武卫营，呼卒长曰：“河将害城，事急矣，虽禁*且为我尽力。”卒长曰：“太守犹不避涂潦，吾侪小人，当效命。”率其徒持畚锸以出，筑东南长堤，雨日夜不止，城不沈者三版。轼庐于其上，过家不入，使官吏分堵以守，卒全其城。
——《宋史苏轼传》
百姓欢天喜地，感谢全城得救。但是苏轼对临时的堤防感到不满，附以详细数字说明，修表呈奏朝廷，请求拨款，重建石头城墙，以防患于将来。空等好久之后，苏东坡修改了原定的计划，建议改用坚强的木材加强堤防，不再用石头。皇帝对他的成就特颁圣旨嘉许，在次年二月，朝廷拨款三万贯，一千八百百米粮，七千二百个员工，在城东南建筑了一条木坝。
在这个城墙的外围上，苏轼兴工建筑了一座楼，一百尺高，名之为*楼。正如他在密州建筑的超然台成了他在密州所写诗集的名称一样，后来*楼一词成了苏轼在徐州所作诗歌总集的名称。*楼表层，用*土涂色，取“土实胜水”之意。
熙宁十年秋七月乙丑，河决于澶渊，东流入钜野，北溢于济，南溢于泗。八月戊戌，水及彭城下。余兄子瞻适为彭城守，水未至，使民具畚锸、畜土石、积刍茭、完室隙穴以为水备，故水至而民不恐。自戊戌至九月戊申，水及城下，有二丈八尺，塞东、西、北门，水皆自城际山。雨昼夜不止，子赡衣制履屦，庐于城上，调急夫、发禁卒以从事，令民无得窃出避水，以身帅之，与城存亡，故水大至而民不溃。
方水之淫也，汗漫千余里，漂庐舍，败冢墓，老弱蔽川而下，壮者狂走，无所得食，槁死于丘陵林木之上。子瞻使习水者浮舟楫、载糗饵以济之，得脱者无数。
水既涸，朝廷方塞澶渊，未暇及徐。子瞻曰：“澶渊诚塞，徐则无害。塞不塞天也。不可使徐人重被其患。”乃请增筑徐城，相水之冲，以木堤捍之。水虽复至，不能以病徐也，故水既去而民益亲。于是即城之东门为大楼焉，垩以*土，曰土实胜水。徐人相劝成之。辙方从事于宋，将登*楼览观山川，吊水之遗迹，乃作*楼之赋。
——苏辙《*楼赋并序》
插播一句，那年的八月十二，他得了一个孙子，苏箪，是长子长孙。中秋之夜，稍感寂寞。过了六天，他接到苏辙写的中秋诗，他也写了一首。
明月未出群山高，瑞光千丈生白毫。
一杯未尽银阀涌，乱云脱壤如崩涛。
谁为天公洗眸子，应费明河千外水。
遂令冷看世间人，昭我湛然心不起。
西南火星如弹丸，角尾奕奕苍龙幡。
今宵注眼看不见，更许萤火争清寒。
何人职舟临古汁，千灯夜竹鱼龙变。
曲折无心逐浪花，低昂赴节随歌板。
青荧灭没转前山，浪附风回岂复坚。
明月易低人易散，归来呼酒更重看。
堂前月色愈清好，咽咽寒蜇鸣露草。
卷帘推广寂无人，窗下中哑惟楚老。
南部从事莫羞贫，对月题诗有几人。
明朝人事随日出，恍然一梦瑶台客。
——《中秋见月和子由》
神宗元丰元年（年）九月初九，为庆祝*楼落成，苏轼广邀名人故友，在*楼赋诗作画。*楼聚会吸引了众多名士，如王巩，颜复，道潜等。苏辙、秦观虽此时均不在徐州，但都作了《*楼赋》，陈师道作《*楼铭》，苏轼作《九日*楼作》，参寥等人也有诗作。*楼举行盛大落成典礼。落成仪式举行时，全城万人空巷。
去年重阳不可说，南城夜半千沤发。
水穿城下作雷鸣，泥满城头飞雨滑。
*花白酒无人问，日暮归来洗靴袜。
岂知还复有今年，把盏对花容一呷。
莫嫌酒薄红粉陋，终胜泥中事锹锸。
*楼新成壁未干，清河已落霜初杀。
朝来白露如细雨，南山不见千寻刹。
楼前便作海茫茫，楼下空闻橹鸦轧。
薄寒中人老可畏，热酒浇肠气先压。
烟消日出见渔村，远水鳞鳞山齾齾。
诗人猛士杂龙虎，楚舞吴歌乱鹅鸭。
一杯相属君勿辞，此境何殊泛清霅。
——《九日*楼作》
苏轼很开心，大家一齐登楼，一览四周的景物。那天早晨，浓雾笼罩。他们往窗外降望时，只听见下面过往船只桨橹摇动辗轧作响的声音，大家觉得犹如置身于海船之上。不久，雾散日出，可以看见远处渔村错落，在峻岩峻峨的山峰之下，有六七个庙宇罗列其间。往近处看，在南方，看见一个高台，以往用为赛马之地，今已建成一座寺院。由那座庙起，一道一里长的新堤防，顺着东城墙向北伸展。他们可以听到远处陆洪和百步洪波涛澎湃之声，与近处下面的鹅鸭之声相错杂。最后，摆设盛筵，款待来宾，有大乐队奏乐。
苏辙写了一篇《*楼赋》记此盛事，苏轼亲自书写，然后刻之于石。后来苏轼遭朝廷流放，所有带他名字的石碑都被奉命毁坏，当时徐州太守和百姓舍不得，把这块石碑投在附近的护城河里。约十年之后，老百姓已然忘记了禁令，而皇家也在重新搜集苏轼的墨迹手稿，这块石碑又被置于*楼之下。新上任的太守夜里暗中把那碑文拓了几千份，然后向同僚宣布道：“为什我竟会忘记！禁止苏轼的碑文法令尚未取消，这个碑文还在，应当毁坏才是。”就把这个石碑毁了。自然本的价钱立刻高涨，那位太守名叫苗仲先，发了一笔大财。
子瞻与客游于*楼之上，客仰而望，俯而叹，曰：“噫嘻殆哉!在汉元光，河决瓠子，腾蹙钜野，衍溢淮泗，梁、楚受害，二十余岁。下者为污泽，上者为沮洳。民为鱼鳖，郡县无所。天子封祀太山，徜徉东方，哀民之无辜，流死不藏，使公卿负薪以塞宣房，瓠子之歌，至今伤之。嗟唯此邦，俯仰千载，河东倾而南泄，蹈汉世之遗害。包原隰而为一，窥吾墉之摧败。吕梁龃龉，横绝乎其前，四山连属，合围乎其外。水洄洑而不进，环孤城以为海。舞鱼龙于隍壑，阅帆穑于睥睨。方飘风之迅发，震鞞鼓之惊骇。诚蚁穴之不救，分闾阎之横溃。幸冬日之既迫，水泉缩以自退、栖流枿于乔木，遗枯蚌于水裔。听澶渊之奏功，非天意吾谁赖?今我与公，冠冕裳衣，设几布筵，斗酒相属，饮酣乐作，开口而笑。夫岂偶然也哉?”
子瞻曰：“今夫安于乐者，不知乐之为乐也，必涉于害者而后知之。吾尝与子凭兹楼而四顾，览天宇之宏大，缭青山以为城，引长河而为带，平皋衍其如席，桑麻蔚乎旆旆。画阡陌之纵横，分园庐之向背。放田渔于江浦，散牛羊于堙际。清风时起，微云霟。山川开阖，苍莽千里。东望则连山参差，与水背驰，群石倾奔，绝流而西。百步涌波，舟楫纷披，鱼鳖颠沛，没人所嬉。声崩震雷，城堞为危。南望则戏马之台、巨佛之峰，岿乎特起，下窥城中。楼观翱翔，巍峨相重。激水既平，渺莽浮空。骈洲接蒲，下与淮通。西望则山断为块，伤心极目，麦熟禾秀，离离满隰。飞鸿群往，白鸟孤没，横烟澹澹，俯见落日。北望则泗水湠漫，古汴入焉，汇为涛渊，蛟龙所蟠。古木蔽空，乌鸟号呼。贾客连樯。联络城隅。送夕阳之西尽，导明月之东出。金钲涌于青嶂，阴氛为之辟易，窥人寰而直上，委余彩于沙碛，激飞楹而入户，使人体寒而战栗，息汹汹于群动，听川流之荡潏，可以起舞相命，一饮千石，遗弃忧患。超然自得。且子独不见夫昔之居此者乎?前则项籍、刘戊，后则光弼建封，战马成群，猛士成林，振臂长啸，风动云兴。朱阁青楼，舞女歌童，势穷力竭，化为虚空。山高水深，草生郊墟。盖将问其遗老，既已灰灭而无余矣。故吾将与子吊古人之既逝，闵河决于畴昔，知变化之无在，付杯酒以终日。”
于是众客释然而笑，颓然就醉，河倾月堕，携扶而出。
——苏辙《*楼赋并序》
彭城夜宿燕子楼，梦盼盼，因作此词。
明月如霜，好风如水，清景无限。曲港跳鱼，圆荷泻露，寂寞无人见。紞如三鼓，铿然一叶，黯黯梦云惊断。夜茫茫，重寻无处，觉来小园行遍。
天涯倦客，山中归路，望断故园心眼。燕子楼空，佳人何在，空锁楼中燕。古今如梦，何曾梦觉，但有旧欢新怨。异时对，*楼夜景，为余浩叹。
——《永遇乐·彭城夜宿燕子楼》
看来*楼那时候也有夜景可以看，不知道是不是城市亮化工程哈哈。
好了，逍遥日子过完了，苏轼人生大难即将来临，苏子瞻即将暂时退隐、苏东坡即将到来。对，苏轼要去湖州了，乌台诗案要来了。
待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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