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山里飞回一只红燕子
开春以来,逆水的养猪汉储友良就一直在心里悄悄酝酿着一项秘密计划:送老婆一双红皮鞋。
一辆农用车载着养猪夫妻平缓地行驶在通往岳西县城的山路上,储友良望着自己的老“情人”微微一笑,一如多年来的每一个清晨,宁静得唯闻鸟鸣的时光在两人中间静静地流淌。身边的女人明显被用心拾掇过——红底起花的旗袍,裹着被岁月侵蚀过的身体,与此刻舒缓、和煦的时光相比,唯一显得不协调的是女人脚上那双过时的黑皮鞋。不过,没关系,它即将被一双经过精心挑选的红皮鞋成功替代,到那时,她就不仅仅是操劳的山里妇女,而是一只轻盈的红燕子,抑或一条娇巧的红狐狸。
今年闰四月,网传闰月送给情人红鞋子能给她带来好运气,为了这一天,储友良谋划很久了,车斗里还有他没有倒干净的新鲜的露水草,那是他每天五点不到就去野地里割来的。农用车也是他们苦心奋斗的财产的一部分,当然,如今属于他们最大的财富是四年来朝夕相伴、宁愿自己受苦也要倍加爱护的一圈圈的牲畜:猪牛羊和鸡鸭鹅。
老婆叫刘翠华,朋友们习惯叫她“刘妹”。刘妹的身体本来很好,壮实得就像储友良圈里的小母鹿,浑身散发着山里女人才有的野性。但自从年做过卵巢切除手术,这只活蹦乱跳的小母鹿就变得苍老多了。
想起那一次手术,友良至今都觉得亏欠老婆。也难怪,那几年正是他们家艰难度日的隘口:父母身体本就不好,母亲从四十岁开始,因为风湿性关节炎,渐至卧床不起;接着父亲脑梗,哮喘越发严重,一年到头打针吃药,夫妻俩辛医院了。当时,他们辗转到广西卖小商品,有一次,友良开心地打电话给父亲,说这个月挣了三千多,父亲在电话里也很开心,说道:太好了,这个月的药钱不用借了。电话这头的他,听到父亲的话,心里真是五味杂陈,他问自己:难道这就是自己的命?
屋漏偏风连阴雨,同一时期,他们三口小家庭,仿佛比赛一样,一个接一个生病。那一年,他们的孩子才四五岁,做过疝气手术不久,而他自己,因为水土不服,老胃病发作,导致继发性穿孔,在广西融安动了手术,几乎同时,本来和他一起在广西做小生意的刘翠华独自在安庆进了手术室:因为怀孕,依当时的计划生育*策,这个孩子是不能留的,她只得独自回到安庆引产,又检查出卵巢囊肿,同时做了卵巢切除术。
怎么办?回家!友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。然而,家在哪里?此时,摆在这个贫困家庭面前的一个最大的问题是房子,老房漏雨严重,随时都可能忽喇喇坍圮成一堆泥地破瓦,储友良,这个历经过多少风雨的汉子,在风雨飘摇的老房面前,他还是落泪了。
他们能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向亲戚借钱盖房,而舅舅给了他们当头一棒:别的外甥借钱我都会给,唯独不会借给你。靠亲戚的路走不通,他们就先租房住,然后种中药材,承包山场,连大雪封山,刘翠华都上山锯树。夫妻俩一个在前驮,一个在后背,把木头一根一根背下山,只用一年左右的时间,就把现住房的毛胚子给建起来了。实在太苦了,因为出力过度,刘翠华在旧病的基础上,又添新病:腰椎间盘突出。
中午时分,夫妻俩回到在逆水的家——两山合抱的山坳。友良抢先跳下车,一个优雅的开门:请——
刘翠华从车上跳了下来,俨然一只轻盈的红燕子,身着得体的旗袍,脚上是一双殷红的皮鞋,温暖的四月阳光从岗上斜照下来,在她那被光阴细细打磨过的皱纹间跳跃。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,照例相视一笑。友良望着老婆攒聚在脸上的笑容,那一刻,他有感动——多年来,她跟着自己到处漂泊、奔波,生活的不易并没有耗尽他们对彼此的眷恋,相反,而是更深更重了。
汽笛声里,用爱铺设一个“精巧的陷阱”若问刘妹:明知道友良家这么穷,为啥还要跟他?这个山里女人会有点羞涩地笑道:
我不跟他,他就吓我。
怎么吓你?
他说,你不跟我,我就永远不回家!
嗨,这算什么——
年,不到十九岁的储友良在福建漳州一家板材厂打工,因为性格开朗,做事负责,深得老板的看重,老板很放心地把一些事交给他处理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在这里,他邂逅了临县岳西的一个从没有上下过的远房表妹刘翠华。两家说起来有点亲戚关系,刘的亲姨娘是友良的亲伯母,他乡遇故知,两人心中都感到异样的亲切。刘翠华也来自穷苦人家,父母老实本分,家境不比友良家好,兄弟姊妹多,她十二岁就出来摘茶叶贴补家用,给人做过保姆,还做过炮竹,十六七岁就到福建谋生。当时她在另一家板材厂打工,友良看她很辛苦,赚钱又少,就把她介绍到自己厂里,让她切板子,活儿稍微轻松点儿,同时兼做厨娘,这样可以拿双份工资。
山里女子都有强烈的知恩报恩的观念,加上身处异乡,乡愁编出的精巧陷阱,只怕谁也逃脱不了,这以后,他们可着劲儿对彼此好:她帮他洗衣服;他那会儿年轻,喜欢出去玩,她就把夜宵做好,等他回来;看她生活节俭,舍不得买吃买穿,他送她一套运动服……即便如此,两人都没有意识到,唾手可得的美好的爱情就在眼前,却偏偏不被承认:友良极力把她介绍给自己大伯家的哥哥,说她老实,说她本分,发了工资就寄回家,将来一定能孝敬公婆,总之,好话讲了一大堆。但刘翠华不买他的账,对于他的介绍,她一概不予理睬,却愿意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前身后转。
直到那一年的腊月十九,他送她上火车(当时他不准备回家过年,而是让她把自己的工资捎回家)。然而,就在火车开动前,她拿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买的情侣挂饰,亲手挂到他的脖颈上。火车开动了,她离他越来越远,就在火车开走的那一瞬间,一种巨大的失落感袭击了他,而与此同时,一种叫做思念的东西,像一副巨大的网,将他罩住了。仅仅隔了三天,他就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回家的火车,腊月二十二到家,人不卸装,马上去岳西刘家提亲。令人没想到的是,刘翠华拒绝了他,于是,恐吓的一幕就上演了——毫无疑问,自古以来,这就是恋人之间相互磨人的经典程式之一。
你掌勺,我塞火,是爱情最美的样子从年开始,养猪就成了他们爱情生活的主题。别看储友良是个汉子,他的心精细到什么样的程度,恐怕会超出常人的想象:暴风雨之夜,为了保护种猪,他和它们一起睡在山上的山芋洞里;他会给猪接生,会骟牛,会养蜂,认得各种药材和珍稀林木;他还有一双灵异的耳朵,能在半夜听懂各种牲畜的叫声,然后根据它们的叫声分辨出它们的需求和处境——是饿了,冷了,发情了,还是要产仔了;如果要产仔,是顺产,还是难产……有一个冬天,深更半夜,一头猪难产,因为小猪仔太大,母猪已经精疲力竭,眼看就要发生“一尸两命”的凶险。储友良捋卷衣袖,意欲把手伸进母猪的子宫,掏出小猪仔,无奈手太大,根本伸不进去。他让身边的刘翠华伸手来掏,无奈还是太大,仍然进不了。夫妻俩急得大汗淋漓,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他跑向家里,将在床上熟睡的儿子拎起来,逼他到猪圈给猪接生。看到母猪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,父母的双手也都沾满鲜血,小小的孩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呀,吓得大哭,迟迟不敢伸出手去。但是,在父亲的“逼迫”和母亲的恳求之下,他哆哆嗦嗦地向母猪伸出了小手……小猪仔出来了,母猪得救了!
不仅养猪,凡是农村人家能养的牲畜,他们都养,有猪牛羊,也有鸡鸭鹅。如今,这个偏僻的山坳,已经被他们打造成牛放山岗、猪跑松坳、鸡鸣树颠的悠然南山。
爱情的幸福不仅仅是平静的相守,更在于为了共同的目标,一起奋力打拼。
为了抵御时光在他们身上留下的令人心碎的病痛,闲暇之余,他们一起做药酒:将糯米酒放置两年以上,然后将煮熟的覆盆子、棠梨、野生白术以及长在枫树上的麻风藤等等,和白参一起泡成各种酒。尽管他们每天只睡四个多小时,但两人的脸色却润滑有光泽,印堂发光,完全看不出长期熬夜的操劳。夫妻俩晚间对酌,刘妹常常对友良说:如果老去是注定的,那么,请记住我现在的模样。
家里人客多,他们两个一个锅上,一个锅下,刘妹在锅台上操作,友良就坐在灶下塞火。肉是家里产的黑猪肉,切成四方块,灶里的火添得很旺,猪肉在铁锅里滋滋地响,蜜色的肉油泛着莹润的光,肉香盈室,香飘室外……岗上传来*牛的长啸,公鸡在松林里鸣叫......厨房里热气蒸腾,灶膛的火把友良和刘妹的脸庞映成了鸡冠红,一如他们此刻的状态——你掌勺,我塞火,这就是爱情最美的样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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